在漫长如一个世纪、实际只有一秒钟的寂静过后,谢姝妤从“被人告白”到“被男朋友发现被人告白”连续两次冲击带来的精神恍惚中清醒过来,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一条胳膊还被周长琰抓着。
谢姝妤立马拽出胳膊,转头朝谢翎之咧嘴,纯良的眼神掩盖着心虚:“哥哥,你怎么来了呀?”
谢翎之一言不发,浓黑的眸无声睇她。
直到看得谢姝妤背后都冒冷汗了,他另一只手缓缓搭上她肩头,当着众多人的面,几乎是把她半抱进怀里。
“!”
谢姝妤心下一慌,眼神胡乱瞟向四周里里外外围了大半圈的看热闹的同学。生怕有人从他们这过分亲密的姿势里瞧出端倪,她抬手就要推开谢翎之,然而谢翎之却回头喊道:
“主任,有不学好的alpha勾引我妹妹早恋,快来管管啊。”
谢姝妤:“?”
她呆呆地顺着谢翎之呼喊方向看去,发现姜主任竟然就站在他俩背后不远处,面色显见得不怎么好看。
站在他们身后的还不止姜主任一个,四中副校长之一王艳也在他身边。
以及两位衣冠端正、面容严肃的警察。
——是来带他们去录口供的。
警车就停在校门口。
在主任校长还有两位警察的陪同下,顶着四面八方热烈的注目礼和窃窃私语,谢姝妤跟着谢翎之和周长琰一同前往校门。
路上,谢姝妤一边紧张思考过会儿要怎么应付审讯,一边瞥眼偷偷瞄着谢翎之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
看得出是非常不高兴了。
谢姝妤鼓鼓脸,藏在外套袖中的手悄悄挪动,试探着去勾他的小指。
指腹刚搭上,谢翎之就往后一偏,避开了。
谢姝妤:“……”
她又试了一次,这回更大胆了些,小半手心都钻进了他掌中。
谢翎之倒是没躲,但也没收拢五指,握住她。
任凭她怎么在他手里蹭来蹭去也没个反应。
……烦人!
难得主动一回却惨遭冷待,谢姝妤有点挂不住脸,一怄气想把手抽回来。然而手指刚出来一点,谢翎之便反手一握,牢牢箍住她整只手。
袖口遮掩下,他那只手背筋络微绷,掌骨浮凸。
用力得她手都疼了。
谢姝妤嗔去一眼,发现谢翎之居然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冷淡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当下正干着掐住自己妹妹的手不放的事儿。
装货。呸。
谢姝妤曲起指节,也握住他的手。
再度坐上警车,谢姝妤比昨晚镇定了许多,虽然双臂依旧紧紧挽着谢翎之,但对话时至少能够条理清晰。
去往警局的途中,两位警察大致说明了下事情状况:谢翎之的审讯已经结束了,今天要审的是作为受害人的她、和因为昨晚跟犯人一起进了医院所以没能及时接受审讯的目击证人周长琰。
其中一个警察将犯人伤势复述给谢姝妤,谢姝妤边听边暗暗咂舌,她哥这下手也忒重了点。
不过听警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率是要以正当防卫的名头保下谢翎之,至于怎么保,就要看她的口供了。
于是到达警局审讯室后,谢姝妤一抹眼睛,便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昨晚那几个犯人的恶行,说虽然她衣服没有破损身上也没太多伤,但她昨晚神志不清的情况有目共睹,那几个人在她毫无反抗意识的状态下对她实施了极其恶劣的猥亵行为,幸亏她哥及时赶到,不然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尽管身体没受到太过分的实质性伤害,但她精神上已经留下了严重的二次创伤。她无法原谅那些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她觉得她后半辈子都毁了,如果警方不严惩那些人,她可能都要活不下去。
一番话说得凄怆潸然闻者落泪,负责审讯的年轻女警都不免微微动容。顺利结束审讯后,谢姝妤装作哭得肌无力的柔弱样子被搀出了审讯室,发现周长琰已经审完出来了,正在跟一个警长打扮的中年alpha说话。
见她出来,周长琰刚要过去询问情况,谢翎之就先一步握住了谢姝妤的手,蹙眉问:“怎么哭了?”
谢姝妤楚楚可怜地抬眼:“哥哥我好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她眨眨眼,示意她在演。
谢翎之立即会意,伸手抹去她脸上泪痕,配合道:“当然,荣叔都说了,那几个人其实伤得不是很重,哥哥不会有事的。——是吧,荣叔?”
谢姝妤怔了怔,往他背后望了眼,看见荣阁也在。
荣阁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和蔼笑道:“是啊,别害怕姝妤,你哥肯定没事儿。这次的案子我跟局长沟通过了,由我全权负责,你和翎之只管回学校安心学习就成,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谢姝妤垂下眼,喉间微微干涩,“谢谢荣叔叔,这次又麻烦你了……”
“嗐,跟荣叔客气什么,这本来也是我的本职工作。”荣阁从兜里掏了几块红艳艳的糖出来,看着像喜糖,塞进她手里,“呐,吃点糖。”
谢姝妤接过糖,笑问:“这是荣叔你的喜糖吗?”
荣阁哈哈大笑:“我倒希望是我的,可惜不是,是我同事的。”
谢姝妤略显遗憾地说:“好吧。”
十八年前,荣阁跟顾岚恋情告吹之后迟迟没有再觅佳偶,一是因为放不下顾岚,二是因为本身刑警工作太过忙碌,一直没能抽出时间相亲。就这么单了足足五年,才找到后来的妻子。
可惜妻子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因癌症去世,只留下一个还没满周岁的beta儿子,几个月后也因为脑脊髓炎过世。
而儿子过世的主要原因是荣阁当时忙于工作,没能及时发现孩子的异常,以致于抢救失败。
之后荣阁就再没找过伴儿。
坐着荣阁的车离开警局时,谢姝妤靠着谢翎之的肩膀,目光凝在驾驶座上荣阁孤寂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大人总是执着于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为什么妈妈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后,还会坚持组建新的家庭。
或许妈妈还有他们追求渴盼的,是爱带来的陪伴感。
能够长久至余生的陪伴。
谢姝妤搂紧了谢翎之的胳膊,心想,她似乎也一样。
但她并不想更换陪伴她的人。
到了学校,已经是晚自习时间,谢姝妤和谢翎之跟荣阁道过别,一齐下车。
紧随其后周长琰也下了姜主任的车,迈腿走向他们,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姜主任揪住耳朵,“——你小子先站着!”
周长琰龇牙咧嘴地驻足,“干嘛啊主任?”
姜主任指着他鼻子骂:“你说我干嘛?走之前我没好意思说你什么,青天白日的在走廊上张口就谈情说爱,你还把不把我这个主任放在眼里了?!”
谢姝妤和谢翎之停下脚步,在一边默默围观主任训混混的好戏。
周长琰无奈道:“我也没想到您会突然出现啊主任。”
姜主任眼睛一瞪,瞬间拔高音调:“你的意思我看见还是我的错喽?!!”
“不是,我不是内意思……”
“别跟我顶嘴!”姜主任一个河东狮吼当场把周长琰吼闭麦,“我告诉你,下次再让我碰见这种事儿,我直接给你舅舅打电话!听到没!!”
周长琰抓抓脑袋,叹气道:“听到了听到了……”
姜主任这才算完,一边赶着他和旁边的谢翎之谢姝妤回学校,一边嘀嘀咕咕,“人家姑娘次次考试年级第二,人也文文静静老老实实的,你再看看你那成绩,真好意思腆着脸表白,也不想想人能看得上你吗?”
周长琰吊儿郎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闭嘴!!”
“……”
临近南楼,姜主任和王艳校长先行离开,谢姝妤和谢翎之继续往前走。
没了姜主任耳提面命地训话絮叨,周长琰往前走了两步,跟谢姝妤并肩,低声说:“你今天看起来好了不少。”
谢姝妤略微怔忪,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对比的是她昨晚那糟糕的状态。
谢姝妤不免有些困窘,她挠挠脸颊,支吾道:“嗯……昨晚特殊情况……”
“反正你没事就行,”看出她不方便明说,周长琰也不追问,他嘴角挂起不太娴熟的微笑,仿佛是想让自己显得亲和些,“昨晚看你倒在那里不动,我还以为是他们把你打晕了,幸好没有。要是他们真对你动手了,我估计也会直接把他们打成重伤。”
谢姝妤蓦地哑住。
……他直球起来真是让人……
“喂。”
一道极度不善的低沉男声突然响起,谢姝妤手腕一紧,踉跄着被谢翎之拽到背后。
谢翎之挺拔的身形挡在她面前,一双狭长眼眸冷戾盯着周长琰,通身的攻击性几要化为实质,连信息素都隐隐飙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隐忍已久的怒气:“你叫周长琰,对吧?”
周长琰面不改色:“对。”
谢翎之:“你救了我妹妹,我很感谢,后续的医药费我也会替你承担。但一码归一码,你要是想借这件事跟我妹妹套近乎、或者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我劝你还是趁早给我放弃——不然下次断的就不止鼻梁了。”
周长琰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淡淡说了三个字:“凭什么。”
谢翎之:“……?”
周长琰说:“你叫谢翎之对吧?我也听说过你,听说你对你妹妹管得很严,任何异性只要对她表现出一丁点好感,你就会马上阻止。”他漠然道:“但谢姝妤想跟谁来往、想跟谁恋爱,都是她的自由,你只不过是她哥而已,凭什么管这么宽?”
谢翎之静了许久。
旋即,他一字一顿:“‘只不过是她哥、而、已’?”停顿片刻,他嗤的笑了,像是被气的:“——你是不是真的没家人?我看你已经不仅是没家教的程度了,连对‘家人’俩字儿最基本的认知都没有。”
谢姝妤急得立马拉住他胳膊:“哥,别这么说!”
谢翎之觑她一眼,收拢五指,把她的手腕又握紧了几分,仿佛是想留下什么圈占的标志一样。
周长琰不悦地皱皱眉,但还是忍住了没回嘴,只说:“反正我也当着你的面跟谢姝妤告白过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都有,之后我会坚持追她,就算你揍我也无所谓。你没资格拦我。”
谢翎之眉梢一跳,讥讽道:“那我换成什么身份才有资格拦你?她丈夫的身份?”
“哥!可以了!快回去吧!”谢姝妤觉得再放任谢翎之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可能要出大事,于是两手拉着他的胳膊拼命往教学楼走。
谢翎之用充满警告的眼神最后瞪了周长琰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迈开步伐,跟着谢姝妤走。
把谢姝妤安然送回八班后,谢翎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南楼。
刚踏出门口,就碰见正往厕所方向走的沉博豪。
沉博豪两眼一亮,当即招手:“谢哥!走,一起去厕所啊!”
谢翎之脚步顿了顿,跟他一起去了。
厕所里,沉博豪一边舒坦放水,一边朝隔了一格的谢翎之贼眉鼠眼:“怎么事儿啊兄弟?下午咋还被带去局子了?”
谢翎之随意道:“我妹昨晚被人抢劫,我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可能要判个防卫过当。”
沉博豪:“把人打死了?”
“没,还在医院躺着。”
“那就不是啥大事儿。”沉博豪蛮不在乎地晃晃脑袋,裤子一提,掏出手机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叽里呱啦几句后挂了电话,对谢翎之说,“得,事儿结了,就两个进重症病房的是吧?那俩之后会被鉴定成轻伤,不涉及防卫过当了。走。”
谢翎之在洗手池洗了洗手,说:“谢了耗子,回头请你吃饭。”
“嗐,屁大点事,客气啥。”沉博豪摆摆手,随即不怀好意道,“不过吃饭可以带你妹一起吃吗?”
“滚。天刚黑就做梦。”
“哈哈。”
俩人勾肩搭背回了七班。恰好上课铃打响,生物老师厉旭拿着昨晚作业卷走进教室,要把白天剩的几道题继续讲完。
谢翎之从书本夹层里翻出被折成方块的生物卷,摊开,展平,转着笔,视线在满分试卷上的题海间悠游。
半秒后,停顿于一张人类心脏纵切面的图片。
谢翎之静默片刻,摁下笔帽,冒着红色油墨的笔尖沿着纵切面线条一点点勾勒,将那张简单的图片摩画出更细致入微的神经与血管分布。
——他的数学、物理、化学,所有的理科成绩都名列前茅。但他研究最深刻的,其实是生物。
自从十二岁那年,那件事过后,他时不时就会翻阅各种人体解剖图谱,熟记每一块人体组织的名称、作用、分布方位。
攻击哪个部位能最快制敌又不致命,使用锐器插入哪个部位能令对方疼痛难当、却又不至于立刻就有生命危险,使用钝器的时候又该击打哪里,什么样的元素搭配能令人体慢性或急性中毒……
谢翎之都研究过。
以此为基础,还研究了对应的刑法文书、量刑标准、抓捕流程、审讯和对答方式,以及后续的起诉和释放过程。
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不过,从这次看来,他貌似还应该在情绪控制方面做出进一步调整。
——咔哒。
谢翎之摁回笔帽。
寒芒闪烁的锐利笔尖倏地一缩,妥帖收进笔杆内。